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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帝晏】深情这件小事

★仁宗×晏殊

★又名《大宋爱情故事》

★……等等,也许只是师生,并不是爱情向

★(好磕,真的好磕,绝了





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辛弃疾《贺新郎》








00,



“……先生?”





01,



内侍通报的劄子递上来的时候,赵祯正拧眉站在案前,扯了桌上所有能瞧见的纸,攥成一团再展开。最后他也厌了,手中的纸折了几折,顺着展不平的纹路撕下去,用力掷在地上。纸张的撕裂声可以给人一种难言的快意,之后才是泛上来星星点点的疲惫无奈。至和通宝的铸造事务比他想象中困难许多,或许也因着他这一次非要亲力亲为,哪像多年前召欧阳修编《唐书》的时候,甩手不管,自然清闲。



清闲与烦闷之间隔着一道百无聊赖,难得那一年是真正的歌舞升平。没有水患,没有饥荒。刑诉是地方官僚的廉洁清正,战争是朝堂上的平和清宁,未雨绸缪。熬着这一年,天是清的,夜是灯火浓重的光明,终于把赵祯从闲散愉悦熬成了烦躁不安,他想这风雨前的平静一定得预兆什么,望着高远的云天又不得不缄口不言。



唐时有文章劝谏君王,“鸣琴垂拱,不言而化”。赵祯如今确是不言了,却又满心盼望着能多为这片安宁做点什么,可臣下公务利落,包揽一切可做之事。他唯一期盼着的,只剩下每五日晏殊来同自己讲经那一天。



晏先生老了,两鬓是长翅帽遮不住的一片苍苍。可一身诗词雅意的人,年岁都偏爱他,执着刀在眼尾勾上几条细纹便算作罢休,长身立在玉阶下还是旧时风骨,双目灼灼,背脊直如一杆尺。他一抬眼赵祯便觉着自己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,至少是十几岁还是稚子顽童的时候,先生温和清朗的话音。



晏殊是赵祯亲自去挽留下的。晏宅访了三次,终于求动了一心愿去百姓之中的先生。世人传颂他赵祯惜才如命,可他想说不是,不是,不是天底下所有大才都值得他毅然决然挽留,如果他们不是先生。



他们谁都不是他的先生。



听闻内侍的脚步声,赵祯举起石砚的手慢慢又放下。他想起来今日晏先生要来讲经,这个念头刚刚掠过脑海,他便一下子平静下来,内心所有不知来由的烦躁与愤懑,是转瞬融没于江海的雨点,消失不见了。“请先生进来。”他说。



等了许久没听见回话,赵祯皱了眉,想是下人许是新来没多久,还懵懂生涩,便压下一腔怒意竭力保持着端方平稳。“朕说,请先生进来。”



他没回头也听见内侍手中劄子落地的脆响。也是心中郁郁不乐,赵祯终是忍不住想轻斥几句。转头瞧见小内侍脸色纸一样白,手指颤着,往地上一跪,膝盖敲在地上咚地一声闷响。“官……官家,晏大人薨了……”



脑子里有根弦被猛地扯紧,拽着两端的人手指已划出斑斑血痕,还拼命握在手里,自以为那大概是纸鸢下飘荡的一根渔线,攥在手里便永不会断开。可先生不是束着他赵祯的渔线,他自己也不是无法鹏程展翅的纸鸢。





02,



赵祯有整整两日没有去上朝,自打那日去晏府见了再不会醒来的先生之后。



好在暂时罢朝的话早便放出去了,从官家起头,满宫上下披一身素色,御史台倒也没收着几位重臣飞来的弹劾。赵祯把自己锁在殿里,只是不吃不喝,宫人们都惶恐不安,却又束手无策。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性子,遇见些无解的琐事,便把自己缩成一团,任刀枪也戳不进去。多少年过去了?他还要想起晏先生打应天府回京的时候,殿前相逢有千万句话可说,又怕这一刻的平静是易碎的琉璃瓦片。



最后是先生开的口,他瞧着赵祯,是一种赞许又欣慰的神色。说着忍不住还略微点了点头,他说官家,长大了。



当年宸妃李氏薨逝的时候自己原也去找过先生,晏宅建的凉亭临着一道晓雾笼罩的江,赵祯想那时候自己还感叹过,人生离别事,哪有不惆怅。这人啊,怎么说没便没了呢?



怎么说没便没了呢?小半月前还是除夕大宴,帖子是赵祯亲自送去晏府的。除夕宴是一年到头的总结陈词,也是新年伊始的期盼,他坚持要看那些鸡毛碎皮的劄子,外面搬桌子动香炉闹得一片欢腾。内侍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,赵祯合了手中的文书,倒也称不上什么心烦意乱——出去走走,大半朝臣的座处都安置好了,他背着手一一核对过去。



路过晏殊的座位又退回来,险些同身后的内侍撞上。赵祯琢磨着哪里不太对劲,想了好一会儿自己也没明白,末了一拍掌懂了,唤来忙前忙后的礼部尚书,嘱咐他,撤了晏先生的酒盏,换上自己这些天来一直赞不绝口的新茶。



真到除夕宴那一天,整座宫里灯火通明,赵祯不爱看舞姬,端着一小杯清酒同皇后低声说话。隔着远远的看见晏殊端了手里的青瓷茶杯,豁然想起那一天自己同礼部尚书的嘱托。太远了,三道汉白玉阶,五个垂首而立的侍从,紫衣卿相如云。他和他以宰相之礼相待的先生,隔了窸窸窣窣翻涌的声浪与明灭烛光,他瞧不出,晏殊究竟有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细节。



晏殊好像抬头望了官家一眼,他没太看清,总归那双眼一直都是明亮的。从他还年轻的时候,自己还年轻的时候,星子与理想大抵有着相似的意思,反正都是在晏殊眼里点亮的事物。所以赵祯才敢开口喊那一声先生,为一位朝臣对国朝所有的恳切忠心,为一位讲师教给自己所有的真言良谏。



那时候还温热的,明亮的,还活生生的人,怎么说没就没了呢?赵祯百思不得其解。母板上的字终于是刻完了,他活动着一直举在身前的左臂,这才觉出全身的酸痛疲累。赵祯无奈,只得站起身,打算在殿里走动走动权当放松。



生死有命,他懂,他从不问天借命数。赵祯低头又翻来覆去地瞧那块刻板。不知怎的,双手一直有些颤抖,他刻坏了两次,才终得了这一方勉强能看的“旧学之碑”。赵祯指望着再揪出什么错处来,再重刻一次也无妨,又低低唤了声“先生”,惊觉自己的嗓子竟已然发不出声来。赵祯一愣,腾出空手来抹了一把脸,不知何时,已泪流满面。





03,



隔几日赵祯又去了一趟晏府,墓碑还未浇铸完成,晏家人说要带先生离京而葬,还未出发,棺椁停在灵堂。



赵祯遣了所有书童,独自在先生的书房坐下。桌案上点一支矮烛,香炉里一段草木清华的残香,他想先生是不是也会坐在这儿,摊着一桌古书旧卷,替他的官家谋划过去将来。



宫中的布置与晏家书房大体相同,赵祯还记得自己第一回见晏殊的时候。那时候还小,不是后来知礼懂礼的年纪,是轻狂高傲的皇家少年,一见面还学着偷听来的些青衣小官的嗤笑:“晏大人,辞赋做得好,经国济世可有韬略?”



他的先生,那时只微微一笑:“臣不教殿下治国,倒想教殿下蕴养气象。”



读那些经史典籍,又何止蕴他心里一点气象。赵祯说不清晏先生究竟教了自己些什么,好像也就是读读书,烹茶赏花这些风雅事。还是什么?是不是为国为家,思虑权衡?是不是某年某月某日问起先生的愿望,那声郑重又郑重的“天下太平”?



他究竟教了自己什么,才让他赵祯心甘情愿一声先生。天底下那么多文人,除了晏先生,谁都不是他的先生。



才有那一句,“你教我的,比谁都多。”



赵祯伸手去触书桌上经年磨出的痕迹,叠在一整块树纹上瞧不分明。研磨着捻出些岁月的意味,那些沉淀下来的无言的温柔。像红漆着色的旧宫墙,像殿外百年不动的苍苍古柏,像一个人,倾身同自己施礼,他有着慵懒平和,无可指摘的气度。



晏先生是举世无双,赵祯想着。恍恍惚惚地听见谁轻声唤他“官家”。恭敬又欣慰,尾音落下来,轻得像一声叹息。这样的音调和语气,天底下他只记得一个人。



“……先生啊,近来夜里看劄子,朕总觉着困倦。召御医来讨了许多提神方子,总不见效。



“先生,再过些日子,春茶又要送至禁中了。先前先生在应天府的时候,朕同先生的信中说过,要让先生用上顶好的茶。



“先生,从前学艺不精,如今篆刻这样的事都费了朕好一番工夫,试了好几番才勉强刻完。早知如此,当年赠给先生的玉簪,定要亲自多尝试尝试。



“先生,自你离京之后,朕也曾折梅储雪,烹炉煮茶。明明梅花还是那树梅花,雪也是梅蕊上堆的一小簇香,可总不是最满意的味道。得空了朕也专程研究过缘由,却一直想不出什么。”赵祯伏在案上,阖了眼,像说给晏先生听,又像只是喃喃自语。他竭力去寻木纹里一圈圈的年岁,去倾听折腰古木的心跳,还真有擂鼓般的声响在鼓膜上振动放大,赵祯屏住呼吸听着。良久才迟钝地想起,原来是自己的心跳。



案上烛火跳了跳,倏然爆开一朵花,灭了。一片寂静中,只赵祯安安静静地开口:“可后来我知道那缘由了,许是因为,先生不在我的身边。”





04,



至和二年,晏殊晏同叔病逝,薄葬于河南禹州。



赵祯的朝堂上还有一拨又一拨紫衣权贵,他还遇见无数或年长或老练的臣子,教会他许多。赵祯也老了,谦恭谨慎,凡事亲力亲为,有人赞颂,有人鄙薄。



天下是朝臣口中山呼的万岁,太平是万千百姓梦里的温柔乡。天下太平是一个人毕生夙愿,他躺在京城千里之外,偶尔又入官家梦中。那个人墓里有一块碑,起首四字是自己亲手刻下,极尽庄重一声“旧学之碑”。



一年中只那么四五回,赵祯批劄子到深夜,忍不住又犯瞌睡,强撑着睁眼,模模糊糊看见灯影摇曳,惊风掀水纹。他嘟囔着喊一声“先生”,无人答应,还合着眼便又想起,再也没有先生了。




再也没有先生了。









fin—



*惊风掀水纹:语自山猫演唱歌曲《致陛下书》。《西京杂记》有一则说,汉武帝宫殿前的门帘上都装饰着水纹。惊风掀水纹,大约在恍惚不清时惊见李夫人掀帘,如见故人来。



结尾太潦草我的锅orz






10 Apr 2020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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