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好
秦若观
向着更伟大的文字前进
 
 

记承天寺夜游

【上承天运,以祭故人。】

12000预警。

注:张怀民,字梦得。

 

【楔子】

 

一辈子有多长?

有人说它如光阴岁月,有人说它如过隙白驹。

我想仰头问天地,询日月,一辈子究竟有多长?够不够下完一局棋,够不够慢煮一炉茶,够不够我读尽半世翰林书,春来赏花,冬来观雪。

够不够我,爱一个人。

 

【壹】

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户,欣然起行。

 

我是在元丰二年被遣至黄州的。

在写给至交好友的信上我这样说,而他很快回了信,嘲笑我分明是被一份贬谪令赶往黄州,何来恭恭敬敬一个遣字。我也答他,自知是欺瞒,何必点破。

何必说道如此直白。

许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那一日,清江上是浩浩荡荡的江河落日,远处山川明丽,草木扶苏。而我只是一个人,背着破旧简陋的行囊,自即将沉寂的夕阳下走过。

然后,努力装作是若无其事而傲然的模样。

我记得他曾说过一句话,被我记了大半生。倒不是说的那句话有多难忘至斯,而是说那句话的人,我到底愿意赔上我所拥有的一切换他回来。是这样重要的他,命运逼我失去之后才懂得。

那时他大抵也是站在这般的落日之下,背倚一林青竹。眼底带了些无奈的,又像是似笑非笑的神色。他很适合在眼底藏下这样的情绪。

“子瞻,你不过一身文人傲骨。”

那是梦得,这一生从未属于过我,却又曾被我放于掌中诗文勾勒的,梦得。

.

承天寺前是苍苍松柏,绕院行半里别有洞天。竹与竹交相辉映,投下的影子像是一盘杂乱的棋。恍然我已在这里度过四载春秋。

初来此地时,我还曾连声赞叹幽径薄烟,晓雾弥散的景致。而阿莹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,什么话都没有说。那个时候夜已趋近子时,浓雾遮在竹柏影上,像是多年前我同他下过的一局棋。那时候他已让了七目,将输时我还是心有不甘,扯了亭上一帘纱便覆过棋盘,假装这一局从未下过。

他手里转着枚白子,我想做什么他都知道。可他也没有阻止,由着我这样去做了,还抬起头来笑了一笑。

竟又想起这些早该忘记的往事。

雾中忽明忽暗的是阿莹手中宫灯,也唯有它能照亮我脚下路途。触目尽是茫然混沌,忽而她在前站定了,幽幽问出一句话来,我听得真切。

“这便是大人想要的吗?”她转过身来看我,提着的微光灼眼起来,像张府廊下数十载如一日的灯,炙痛人眼。

我相信,问出话的那一瞬,我们想着的,是同一个人。

.

那是深秋的一个夜,我不记得是十二日还是十三日。总归黄州在那一日落了一场寒雨,到夜里,守得云开终见月。

我本只披了件单衣在桌前读着诗文,仿佛是一刹那的工夫,案上摆着的烛火晃了晃,熄灭在骤然洒上窗台的月光前。

想来天地亦有灵,不忍我如此这般颓废光阴,生生逼我拢衣起行。

我莫名想起多年前与他的对话,他问我一辈子有多长。那时我白日处理公务,到夜里通宵苦读,一字字钻研圣贤文章。小院里露深无灯,隔着薄薄一层云雾是晦暗月光,有时照的清绢本上的字,有时却只能描摹下大概轮廓。最冷的时候滴水成冰,那段日子里半点星辰也无。我常常苦涩地想着,为何日月只按既定轨道而行,愿意照亮世人,唯独不愿渡一渡我。

我答他,一辈子,就在星月之间。

.

星月寸光,如何照亮我的一辈子?

 

【贰】

念无与为乐者,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。

 

我早已不记得是在哪一年遇见他的。

大概当你遇见某个珍而重之的人后就会明白,究竟是何年何月相遇不过是个纪念,往后对坐相处的每一日都如此贵重而不舍遗忘。

依稀是多年前的某一日,我闲来无事一人去了余杭,那时冬刚过春未至,西子湖上漫着薄薄一层晓雾,临湖的某一处忽然观者趋之若鹜。我自东桥侧柳边行过,婉言谢绝了小姑娘篮里挎着的杏花枝,目光凝在那一处,忍不住想去看看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踽踽行进后,倒听闻是仿照古时候的圣人辩书,断桥旁搭了个简陋的擂台,有什么想说的,自可走上台去畅所欲言。如若不想被旁人知去身份,还可以在边上的小桌前取一只面具戴上。如此,无论说再惊世骇俗的话,也无人会知姓甚名谁了。

我觉得有些意思,自去取来一只陶土做的面具。而擂台上早有一人,面上是滑稽的笑脸,却也言之凿凿的面对台下众人:“……依我所见,这世上身份高贵的人就该做万人之上的事,身份低贫的嘛……就只能做些卑微简易的活。”

台下听个乐子的众人都哄笑起来,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,心里翻涌着莫名的东西,明知道是些贵族子弟以此来取乐的,可看着那些不解其中意的百姓依旧咧嘴笑的开心,心里倒是像极了横着一根针。

呼吸生疼。

.

“阁下此言差矣。”

话音是儒雅而认真的调子,白衫的青年低声叹出一句,提步走上擂台。他也戴了面具,红漆勾勒的唇角是似笑非笑的弧度。隔着厚重的面具,我看不清他衣角纹饰细节,因是初次到的余杭,我也无从听音辨认他是什么人。只记得那时候他白衣角上压了一块古玉,耳际发丝在料峭寒风里扬起又落下。

像一场梦初初开始,姗姗来迟。

“这世间无论贫贱,只要是有识之士,只要腹有经纶,哪怕才学疏薄,终归也是可以做出一番成就的。阁下看上去也是读书人,莫不是出身名门,便可看轻我等的十年寒窗了?”

先前那人也是个公子哥,被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。读书人何苦为难起读书人?到底憋得脸红脖子粗,愣愣的啐出一句话来:“你又是什么人,敢打断我讲话?你知道小爷是谁吗?我……”

白衫青年摘了面具掷在地上,望着愤愤不平的富家公子皱一皱眉。我站在台下努力望上去,原来他生得这样清秀,是所有寒门卿贵都拥有的白皙侧脸,眉眼纤长。

“张怀民,张梦得。”他这样打断道。

台下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,又或许所有观者都在那一刻惊出一声“张先生来了”,接着乌泱泱一片都哗然散去。那富家公子大抵是有些下不来台,故作不屑的哼出一身,这才转身离开,却连面具也忘了取下。而他站在台上朝我看过来,我愕然环顾四周,这才注意到除了一些吆喝的小贩,竟只有我一人还站在原地,一时错愕不已。

“那些人……他们怎么都散了?”我问他。

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我,最后倒也只是快步走下那擂台来。台面不高,但或许因临时搭建的缘故,有一道木板铺的不太好,他刚巧踩上去,趔趄了一下。我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来,末了才想起,我们之间这个距离,纵是想扶也无能为力。而他已经自己保持好了平衡。

“在下是余杭城主簿,城内不允许私自建这样高的木台。”他反手指了指身后,看着我,笑了一下,“先生竟不怕在下去报官,牵连到你?”

“报什么官?”

“呵,他们都说我傲慢自大,只要寻见哪处有一点不在城规所许范围内了,就必定会跑去报官,狠狠惩治发起的人。久而久之,我若在何地,都不会有人再欢迎了。

“其实,我也不过是想护一方安宁罢。”

他自嘲般哂笑出一声,像是想要耸一耸肩。我静静的将他望着,看着他从高台上下来,耸肩这样的动作由他做出来,倒也占了两分不羁风流。后来的很多年我都不愿承认,自己当初是沦陷在他这般细微的一个动作下。或许那时候还有风,轻轻扬起他白衣袍角,那一瞬间能让人连心动的声音都模糊。

我忽然也拿下了面具,叫住他,躬身一礼:“在下苏轼苏子瞻,张先生言辞犀利,才学过人,又有如是护佑百姓之心,苏某佩服。”

是敬他不为人知却坦荡依旧的,这么多年。

 

他没有做错什么,倘若不是因他突然出现喝走了众人,谁知这木台有几分牢固?又谁知它不会在人潮汹涌的某一刻轰然倒塌?我不知曾经种种是否也是这般原因,我只知,他多少年如一日做着最末等的主簿,一次次顶着他人不解而愤怒的目光上堂报官,到头来不过为了余杭城里无人将面临危险境地。

没有人懂的事情,你会坚定而义无反顾下去吗?

.

他在原地愣了一瞬,转回身时,那一抹难以置信又飞快隐藏。他是想说点什么的,我看出来了,可他没有。他只是敛好容色来微微倾身,而后,拢袖长揖。

“苏大人,久仰大名。”

后来我记得那一日积雪未化的白堤,几只雁鸟自湖心塔上落过停过,东桥下小姑娘一声声叫卖着杏花,而湖面泛起温柔波纹,水光潋滟晴方好,倒映出他上扬的唇角和如画容颜。

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庆幸,自己是一个文人。可以不着痕迹的,用描摹一幕风景的笔触,深深刻刻烙下他的身影。

山色空蒙,雨亦奇。

.

再后来他问我一辈子有多长,而我忽然回想起那次初遇。他眉眼里蕴着温柔笑意抬起头,远处青山倒映在水里。雨下起来,笼成一帘轻纱,将西子湖上十方景色罩着。可我同他说,我向往着余生终有一日能游遍世间山川,将这山河一分一分印上我走过足迹。

我是这样在意着他,可我不敢说。我宁愿这一生囿于那一场相遇,或许便也不再有往后诸多。

一辈子,就在山川之间。

.

山川咫尺,如何勾勒我的一辈子?

 

【叁】

怀民亦未寝,相与步于中庭。

 

我们后来熟络起来,他数次邀我至张府同住,我推脱了几次,最后也装作顺水推舟般应了下来。

张宅不大,一道回廊与几间内室书房便已尽数含括。后院却十分空阔,临着院墙的便是苍苍松柏,树下置了棋桌,稍远一些有蜿蜒溪流,曲水上架了一弯木桥,对岸是一片青林翠竹。风拂过的时候,一院草木都沙沙摇起来。若刚巧碰上夕日将落的时辰,竹与柏的影子都被拉得极长,婆娑交织在一处,说不清那轮廓是什么模样。

.

我在他府上第一次看见了阿莹。

阿莹是他带回来的侍女,听他说是张府太过空寂,多一个人也能多热闹些。阿莹平日的事务便是奉灯,也跟在他身后,却总是板着一张小脸,明明是个挺清秀的小姑娘。我与他一同散步的时候,每每会听见某处传来一声“公子”,然后阿莹提着从不离手的宫灯,自一条小径中穿行而出。

“公子若是走远了,该让阿莹去何处寻呢?”她仰起脸来,眼眸里有几分认真地问着。而他只得无奈走上前去,小声告诉她,再也没有下一次了。阿莹只在这种时候会露出几分笑意来,弯着眉眼,将手在衣袖上擦了又擦,递过一枝新绽的冬梅。

我负手站在一边,望着有说有笑的两个人。心头涌上些莫名其妙的情绪,逼着我把双目都眯起,唇边因孟冬好景而生起的些微笑容也沉了下去。他接过阿莹手中雪色的大氅,认认真真穿好了,阿莹似是觉得仍不妥当,又踮起脚尖为他把领口翻好。

我终于忍不住故意咳出一声来,他这才转过身来寻我:“子瞻,走罢……你怎么了?”他想是望见我不同于往日的神色,一时眉眼里又带上几分疑惑。

“无事。”

这种说不清的情绪也逼着我下一次带他走得更偏,张府这样大,草木也不尽数,总有二三偏僻处,阿莹也找不来。我拽着他的袖子,也不顾他在我身后急促唤着的“子瞻”,硬是将他拉至廊侧一方天井边。

“子瞻!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
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,深吸了一口气,思绪疯狂转着,却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解释。他在一旁低低喘着,显然是因我走得过急。我忙开口道歉,然后才发现,自己竟还一直拉着他的衣袖。

大抵一个人若是平静到了极致,是能听到心跳的声音的。我心跳的又快又急,也不知是因为过于急切还是心有所思。到底连指尖都带上颤意。

“阿莹姑娘……是否是张家早已定下的少夫人了?”我尝试着用平静,甚至是调笑的语气说出,声音倒自诚实的带上了几分颤抖,就像是人心痛到一定地步时无法自抑的那样。他也没想到我将他一路不由分说带到此处,开口却是说这个,一时愣在原地。

“原是因为这个……”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一般,口中低喃了一句,然后忍不住又说了一遍。“原是因为这个。”我困惑的皱起眉来看他,他却不愿再望着我了,径自别过脸去。声音里却多藏了几分笑意。

“子瞻在想什么呢?怎么会?”

我的心彻底落了下去,像是原本站在几万尺青空之上,转瞬间又坠向谷底,而后粉身碎骨,万劫不复。

.

我是不相信他的话的。

曾经有一次,我因公事被拖了一个早晨,疲乏归去的时候,却看见他揽着阿莹坐在亭中,一笔一划写着什么。那时候刚好是花谢的日子,阳光还不甚刺眼,风一过落英满园。阿莹看见我了,稍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,一片寂静中,只听见他一字一句温柔念起。

“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,匪报也……”

永以为好。

还有那一次我们上元夜相约,后来我先回到张府,他却醉酒夜归。我本是去找他问些诗词的,便寻到他的院落里。那时候天已经很晚很晚了,余杭城近日下过雨,云遮雾弥,望不见月亮。他在院中的亭子里站着,一杯又一杯的饮着酒。他酒量很好,这样只能使他的眼神愈发清澈。

我站在树影后面望着,心疼的说不出话来,后来终是忍不住想要去阻止了。我想对他说啊,已经足够了,这样足够了。我愿意告诉他一切,包括我的选择我的决定,我从未说过的,那句话,四个字。

可我没有,因为阿莹比我要先一步,她走上前去,满脸都是清晰可见的心疼。她说公子啊,您还要醉到什么时候?该清醒清醒了。他怔怔的望着阿莹,忽而笑起来,然后举杯送到她的唇边。

他的声音很低,我恨我这样清醒,听一句话,这般清楚而绝望。

他说,我心悦你啊,你知晓吗?

 

我从来不是被他所偏爱的那个。

.

他是极爱下棋的人,府中各处都摆有临时棋桌,兴致来了自己同自己下一局,若不是故意为之,便常常由白子占尽上风,有一日我终是看不过去了,取过一枚黑子来,倾身坐下。

“梦得莫不是偏心,也不让持黑子一方赢一场?”

他挑起眉来看了看我,原本还皱着的眉平下去,指间拈了枚白子转着,而后一下扣在棋秤上,响声清越。

“子瞻……还会下棋?”

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,最终只撇了撇嘴,自顾自低头走了一步棋,依稀听见他笑了一笑。那时树梢上栖了数只好鸟,此起彼伏的鸣叫着,阿莹站在廊下看着我们,手中提着熄灭的灯。我们边下着,他边问我,可敢一赌输赢?我不屑道这有什么好赌,也未尝认真听下去,便一口答应。

同他下了十局棋,到头来,除了他故意放水的第一局,我半分便宜也没占到。最后一局毕已然黄昏,他置了最后一子,仰面靠在古树上,笑吟吟看我。我本从未设想过会输,又是傲气,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,也不敢看他。

“子瞻,答应的事,可得做到?”

我愣了一下,抬起头问他究竟是何事。他笑得越发开心,一边随意一般收拾着棋桌,一边还故意加重了语气:“说好的,十首,一首都不许少。”

我无奈长叹,认命一般准备去研墨。阿莹得了他一个眼神,早把绢纸和笔砚铺开。张府廊下点着一盏灯,一年四季都亮着。雪落尽了,总会将它的某一边角覆上一些,可这灯从未灭过。那个时候他就站在这样一星光焰下,立如岿然不动的山川,眼里晶晶亮亮,满是笑意。

我落了笔,第一个字写得端端正正,忽而他将我自身后环住。后来过去了很多很多年,我尝试着把那一幕给忘记,又舍不得。我承认他不是真的抱住了我,可我到底还是愿意这样去相信。气息贴得最近的那一刻,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声。

他说,子瞻,我很喜欢你佩的玉。我整个人僵在那里,第二个字,第一笔就写错了。我该推开的,我这样告诉自己,我该推开的。

可我没有。

我只是将拢着袖的左手慢慢移下来,一点一点放到他环住我的双手上,微微侧头时我看见他正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块白玉。我的声音都颤抖起来,所幸他没有听出。我说,若梦得喜欢,那便拿去罢。

我不知他为何要如此亲密。如果注定了一生都不会有太大交集,又为何非要给我这个念想不可?引得我往后多少年梦回时辗转反侧,依旧记得他那一瞬清澈眼底的欣喜。我还记得他双手的温度,分明是想将那块白玉取下的,我倒更愿意相信他是借此机会拥抱我。

这温度支撑着我,走过了四年光阴。

.

一辈子有多长?

我想起那时候四下散落的棋子,想起那一日因胜我而开怀的他。想起那段日子里我们对坐在棋桌边,桌上文火慢煮着茶和岁月。我还想起多年前我不情不愿写下的十首古词,想起落下第一笔的时候,自背后温柔而至的那个拥抱。

我写下的第一个字是梦,梦得的梦。

一辈子,就在棋局之间。

.

黑白纵横,如何束缚我的一辈子?

 

【肆】

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。

 

余杭城中早有上元夜放水灯的习俗,若不是想借莲灯寄托哀思,放一盏来祈福求愿也可以。我也曾听友人说起过,到那一夜星月升时,天幕沉黯,万千莲灯同时点起来,顺着水面飘摇辗转,远看像银汉星宿汇流。那是难得的好景致。

我原本还寻思着该如何同他开口,不想他却先来邀我,说平日里公务繁杂,趁此机会倒可以看一看余杭城的人间烟火。我自是欣然应允。

到了上元当晚,我原本想自张府中便与他同行的。早听闻余杭城的古街上有展些新奇玩意,自是想同他一起观赏。谁想转遍一整个宅子却也未见人影。最后还是阿莹提着她的灯,好心来问我,在寻什么?

“梦得可在府上?”

“公子?”她偏头想了想,“下午的时候就出门了,若苏大人都寻不见,那阿莹又怎能知他去处呢?”

我无奈点了点头,只得自己赶去西子湖畔。人潮于长街前汹涌,我能望见各异的人。我望见粗布衣袍的女子,牵着刚过总角的孩童,手中紧紧攥着糖葫芦。我看见青衣长衫的书生,有些局促的站在那儿,眼底是满的将要溢出来的惊艳与欢喜。我看见老人、儿童,达官显贵、市井商贩,他们都挤在这儿。在同一条街坊前,同一幕星海下。

我被身后的人们推着,不由自主地向前。后来实在觉得,再往前走就寻不见他了,于是硬生生停住步子,站至路边。而当我回头时恰好望见他,站在长街的尽头,隔那样远,我不知我是怎样看清的,可我确确实实看见了。

他倚在路旁的一棵树上,大概是春景将至的缘故,那棵树已经抽芽长叶,盈盈含苞。我记起来那是求姻缘的桃树,平日里那么多条祈愿的红丝带挂在上面,一圈一圈绕着,像是女儿家绕指的心思。可它们现在都垂在他的肩上。我望见他带着笑的眉眼,依旧是那一身浅钱勾勒的白衣,被远处灯影晕染开暖色。

他折了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,唇角弯起来,对我轻轻颔首。我忽而想起一句话,我想起曾经某日自己玩笑一般问他,梦得,若有一日我登临高位,宦海得意,你该当如何?

那时他是怎么答的?

他说,倘若某一日,子瞻受万民景仰,权势无边,我依旧会站在你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。

.

后来夜渐渐深了,人群也一点一点散去。他拉着我,点起两盏灯,说要许个愿,期盼上天能够听见。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,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那时候整条河水里都是莲灯,他双手合十,闭起眼,灯光染上他的衣角,惊起些迟暮颜色。

我问他许了什么愿。他回答我,说是期望世间一切动荡终将归于平静,万物生灵终将有人记得。说这话的时候,他一直注视着我的双眼,四方人潮仿佛可以忽略不计,只看见他漆黑的眼眸定定将我望着,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
我慌忙避开。

学着他模样闭起眼的时候,我一直在想着,有一件事,不知该不该同他说。前些日子我接到了官家的御令,说是要将我啊,贬去黄州。我笑了一下,睁眼望见他认真的望着我,问我,子瞻许了什么愿望?

我什么话都没有说。

“子瞻,我……我还有一个问题。”

“你说罢。”

自我到余杭认识他,他是第一次这样吞吞吐吐,百般踌躇。我也不催,就这样静静地等着。他到底还是问了,问我说,子瞻,一辈子有多长?

我愣了一下,勉强笑出声来,我知道我口中有一个答案还从未说过。那时候灯影汇集成星海,自我们身边川流过去。我低头看着,想着这山河终将归于何处。我知道这不合时宜,可我说不出那个答案。我想不顾一切去摇醒他,告诉他,不是这样的。

我说,一辈子,就在江海之间。

 

一辈子落成于江海,而我志在鸿鹄。

他怔住了,好一会儿才问我,子瞻,不是的,你真的懂我的意思吗?我说,懂啊,可我想要的是终有一日能行过世间山河,去看一看广阔江海。梦得,你给得起我这些吗?

我清楚望见他眼底沉没的东西,若说那是一瞬燃起的光,那如今飞蛾扑过火,化成灰了,也将火熄灭。若说那是一条无穷尽的河,那如今浮游朝生暮至,顺流而下的,心如死灰。

我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听我讲起,我许下的愿望。

.

后来在黄州的那些年里,也曾有一向钟慕我诗文的人,迢迢千里来寻我,把酒言欢。微微升起些醉意的时候,曾有一人神神秘秘凑近了问我,苏大人这半生,可有后悔之事?

我愣了一瞬,忽而偏头笑起来。

我想起离开余杭那一日,他的书童跑经大半座城,最终寻得我来,跪在面前同我说,他病了,想最后见我一面。我也并非未曾听闻他身染症疾卧病在床,婉言谢绝的那一瞬间,竟连自己都听不下去。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,说我是要被贬去黄州的,而他是余杭主簿,以他的性子,又怎会就这样默默应下,与我长别?

他是这样厌恶权力斗争,是这样不喜那些看不起寒门学子之人。我几乎可以自作多情的相信,他会愿意为了我毅然辞官同行。

可我不愿啊。

我不愿他就此这般,为我抛却一切。我不愿他去到荒芜贫瘠的黄州。他这样温和,应是要好好做西子湖畔心怀万民的张先生。我想问问他,可还愿听我说起那时在灯河星海前许下的愿望?我说我相信,总有一日天下会如他所愿,安平盛世中,终有人记得他的姓名。我是被一纸贬谪令囚在黄州的人,可他不是。我还要他代替我,去看看十方山河,澄渊江海。

我以为他只想将我留下而已,而他不知,我所做的一切也皆是为他。

至少在我心中,我是为了他好的。

.

就如同只身自余杭城楼前走过的时候,清江上是浩浩荡荡的江河落日,远处山川明丽,草木扶苏。或许我们其实是枉担“知音”之名的,我不知他那时所思,他亦不明我当日所想。

而后,一城风絮,半裳尘沙,自此我再未踏足余杭。

 

【伍】

何夜无月,何处无竹柏?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。

 

到达黄州的那一晚,我并未着急着去赴官邸,只在僻静处寻了座别院,不问官事的隐居。黄州城的官僚来过,不尴不尬提过,不痛不痒问过。我谎称是抱病来此,渐渐地也就无人再来问询。

有的时候我还会在梦里回想当年,自己也曾怀着一腔热血,满心以为能做出些什么来。我在宦海浮沉中得意过失望过,千百次午夜梦回还心有家国天下。可我最终的归宿却在这里,荒无人烟的境地,连一点点假意的关怀都不再拥有。

我早就麻木了,我这样对自己说。

为什么还要在乎呢?

.

阿莹找来的那一日已值春末,她在门前站了很久,最终还是慢慢推开了。我头也不回的说着“进来”,那时候也不曾去想,究竟是有人来访,还是风动柴门。

我在刻一块玉雕,等这一笔终于划下去了,抬起头再去细看时,才发现是她。阿莹手里攥着一封书信,已经带上二三深深的指痕。她开门见山的问我,往后可不可以来做我的侍女。

说这话的时候她将信摆上矮桌,那之上“梦得”二字,说能让一个人心痛至此,也不为过。

阿莹还说,这是公子最后给你的信。

多少年以后还有人问过我,可知张怀民张先生如今身在何方。那时候我笑了一下,又回想起这么个慵懒的午后。我丢下手中的玉佩转身看她,而她难以置信一般冲过来,几乎是嘶吼着问我,您不难过吗?您不后悔吗?说着说着,泪流满面。

“苏大人您听不懂吗?公子他去世了!他去世了!”

去世了。

我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,这样重复了一遍。仿佛这音调低到了极致啊,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未曾发生。我不记得他离去的是哪一天,因为我从来不去记忆一场浩大离别。因为若不是刻意去记住,多年后便还会忘记吧。我还能以为,他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,忘了同我道别。

阿莹说,皇城内有奸臣进言,道余杭城里妖魔横行,官家不知为何竟信了。拟旨便要问斩无辜平民。是公子千里迢迢赶至京都,于玉阶前向官家连叩一十八个响头。那一日京都落了元丰二年的最后一场雪,而官家终被打动。

我同阿莹笑了一下,伸出手来指了指桌上那封信,竟是莫名有些无力了,说阿莹啊,你……替我读罢。

.

承天寺的月色很美,胜过我所见过记得,每一个飘雪落雨,或缀满星辰的夜。

澄澈的月光洒在地上,让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一纸邀约。张府廊下点着一盏灯,清溪上架了桥,绿竹摇曳,松烟入墨。他手里转着枚白子笑起来,阿莹提着宫灯站在廊下阴影的地方。我还想起再之前波光潋滟的西子湖,断桥边长身立着一个青年,一手拢着袖,一手作揖,一句“苏大人,久仰大名”。

我记得他最爱的草木是竹,我记得他时常下棋,我记得他曾斟一盏清茶,与我静坐在棋桌旁闲淡光阴。那时候天上有星月,身后有山川,面前是棋局,再往前涛涛江海,风扬舶帆。

我的一辈子有多长?

我以为这样,已经足够我碌碌无为的耗尽这一生。可是,不够啊。

.

我一直记得他的信,就如我一直记得他曾说过的话。他说我不过是文人傲骨,我恨我这一身傲气,让我最终还是没有与他认认真真坦诚相对。

他说,子瞻,见信如唔。

他说,余杭城里的桃花终于开了,欣喜至此,便折了一枝来送给我。

他说,怕是要先我一步离去了,若能做得,便去同鬼差行个方便,站在奈何桥头等着。我一年未至,便等我一年;我十年未至,便等我十年;我百年未至,便等我百年。

他还说,他这一生就困在那一日,波光粼粼的西子湖。抬起头的时候,看见身前那个青衣男子俯身行礼,说,苏某佩服。那之前余杭城方下过一场雨,空气里弥漫着湿意,远处有卖杏花的小姑娘,近前是高高搭起的木台。张梦得的一生,都留在那一个早晨。

最后他问我,还剩下一个问题未得解答,子瞻这半辈子中,可放的下梦得的一生?

阿莹在读完整封信后抬起头来,脸上还残有泪痕。我分明看见她顿了一下,而绢纸透光,能看得清信末还有四个字。无非是“到此为止”或“就此别过”之类的话罢,我想问又不忍心开口,就怕那信翻到我眼前,是“悔与君识”这几个字。

她说公子最后那一日只念叨着一个问题,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一字字说出声了,气息急促而迫切。他问着,子瞻,一辈子有多长。说到这儿的时候她惨淡笑出了声,声音凄厉更似质问。她说今日要代公子问上一问,这问题,可有答案?

我无力地扯动嘴角,想说一声,有的。可不想声调沙哑至此,竟是一句也说不出。这是多容易的问题啊,三两字便能说清的事,偏偏被我拖到不可挽回,无人可诉的境地。

我想同他说,那桃枝我见着了,同上元夜他亲手折下的如出一辙,我很欢喜。我想同他说莫要在奈何桥头等着我了,我这样只念着自己,将所思所想强加给别人的人,担不起张梦得百年守候。

我想同他说,苏子瞻这半辈子,最放不下的,是张梦得令人叹惋的一生。

.

苏大人这半生,可有后悔之事?

我说,没有。

这半生我过得从容恣意,纵情山水,食一城粟安一城民。只可惜不能做一个心怀苍生,甚至愿意为之赴死的好官,不能在御驾金殿前实现抱负。若真的说起来,我唯一后悔的,是从未告诉他我心悦他这回事。

往后十余年,悲哀孤独。

一辈子有多长?

一辈子,就在阴阳之间。

是我一生再也遇不见的那盏灯,照着我脚下路途。我后来再未位极人臣,权势无边过。这样也好,我告诉自己,这样也好。至少我不会在众人拥簇的时候转过身,却再也望不见他。

这一生过得太过麻木,我都忘记该如何去悲伤,如何去寻找归途。

 

【尾声】

 

承天寺的月色美的恍如梦境,我记得那是深秋的一个夜,更深露重,虫鸟无声。我在庭院里走啊走啊,装作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,我们绕着张府散步。他是真的很喜欢竹,风动的时候竹影婆娑摇曳,像一幅画那样。

我笑起来,笑着笑着又落下了泪。而后慢慢走上前去,轻轻吻在院墙边最青翠的那竿竹上。蜻蜓点水般的触碰,却也是泪水苦涩潮湿。我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,他是我朝朝暮暮的念想,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,是多年来我为之爱过痛过执着过的一场梦。

梦得梦得,梦里得之,梦醒失之。

可不是吗。

我学着他的语调,一字一顿的问我自己,一辈子有多长。咽喉里带了些哽咽,好似山河都明白,岁月皆知晓,这世上再不会有与我共赏月色的那个人。然后我轻声作答,艰难的倒更像是叹息。

我说,一辈子,就在你我之间。

.

后来我看过无数或弯或圆的明月,赏过数不清的各异竹柏。我记得多少夜的星月,下过多少局的棋,看过多少场江海,也路过多少山川。

可是,都不及他,什么都不及他。

我的梦得。

.

我记得真真切切,那是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。

十月十二,他的生辰。

我在多年前的某一日知晓,而我将用余生去记得。

.

一辈子,足够我去,爱一个人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【番外·阿莹】

 

我喜欢公子。

这是这一整条街上所有的书童侍女都知道的事情。

主人家相互之间不和睦,可下人们总是凑在一起。没什么事做的时候,我常去张府后边那条废弃的街道上,同认识的姐妹们说上几句话。

“阿莹啊,你瞧瞧你们公子是怎么待你的?”

“就是就是,这是要当主簿夫人了吧?”

每到这时候,我总会羞红了脸嗔怪她们,玩笑不能这么开。可心里到底还是欢喜的,有时候一个人在房里,想到她们说的,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.

公子对我确实很好。平时不让我做一些粗活,只是提着灯笼跟在他身后,有时候还会一笔一划的教我写字。我记得我生而最快乐的那段时日,那时候余杭城还是早春三月,不知谁家孩童放了纸鸢。我站在廊下,手中握着灯,认认真真看着,心里羡慕的不得了,却一句话也不曾说。

而公子站在我身边,连呼吸都近在咫尺。

我承认这一切说起来更像是梦境,一碰就碎的梦境。我每一天都小心翼翼、如履薄冰的做着我分内应做的事,我怕有一天啊,公子知道我偷偷喜欢他,会把我赶出府去。

可是我这般谨慎仔细,梦却还是碎了。

那一天府中来了一个青衣的男子,自我介绍说,苏轼,字子瞻。公子在一旁笑着望他,眉眼里藏的东西,与我曾经如出一辙。我听他说,子瞻,往后多多指教了。后来苏大人和公子便形影不离起来,那时候我就知道,我早就失去希望了。

可我这样欢喜公子,我希望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,每一句话都能有人在意。我希望,公子这一生能如他所愿,若做不到天下太平,至少还能有人给他一点温暖。

而不是像后来那样,他合着眼躺在床上,虚弱又固执的喊着,子瞻,子瞻。

.

我知道,公子心里装着的,一直都是苏大人。

曾经有一次,苏大人坐在廊下望着清溪水中藻荇,我提着收拾好的箱箧要自廊上走过去。公子突然凑近了问我,阿莹,你是要将这个送到对面去吗?我帮你吧。我说好,他就伸手拿过去了,一步一步的,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。

到了苏大人背后的时候,他停了一瞬,侧过头来望着那个挺直的背影。那时候天际轻云翻卷,朝阳落下来,落在水面上,璀璨夺目的更甚星河。若这样想的话,苏大人便是坐在星河之前了。可我不愿这样去比喻,我倒更想去描摹那一瞬间公子的眼睛,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看不懂的东西,明亮着,鲜活的,跳动着。

公子在廊上走过两回,一回送去,一回归来,两次停在苏大人的身后,专注而认真的将他望着,唇边笑意那样深。你看我,把这些事情记了一辈子。

因为我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故事里,心疼着他,又心疼着自己。

.

最后那一日,我后来再也不忍心去回忆。

公子曾在窗前手植过一株桃树,每日推开窗都能见它。昨儿抽枝长叶,今日绽苞发芽。或许是元丰元年的秋冬太长太冷,元丰二年春,这桃树竟迟迟未曾开花。公子那时候刚好受了寒,本应是静坐休养的日子,可他总是一遍遍推开窗望出去。外面冰风肆虐,而雪尚未停,一片一片落上他的衣角,雪白的更甚于脸色。我问他为何非要这样,他没有回答,只是像从前那样,低低吟了一句古诗。

从前公子很喜欢这样,拉着我坐在雪原中树荫下。冬太冷,夏太炎,他启唇念一首诗,声音低沉而好听,像是冬夏也能就这样一般轻易过去。

他说,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,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

我知道他一直记得苏大人赠给他的那块白玉,他也常常戴着,很多时候我看到它,也会回想起那个春日。那时正值春末了,落英缤纷。我央着公子再教我一句诗,他心肠软,被我软磨硬泡了几天,终是同意了。我们坐在亭中,他一直止不住的抬头张望着,我知道他是在寻找,某一从灌木后,是否还有一袭青衣衣角。

我鼻尖一酸,差点落下泪来,只能胡乱指了书中的某一句,请他写给我看,读给我听。他应着,低下头去,我听见院前传来的脚步声。抬起头的时候,刚巧对上苏大人错愕的双眼。他的唇颤抖着,读着“梦得”的气音,我慌乱想要低下头。可最不愿听见的,公子的声音,到底还是响在了耳畔。

他说,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,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

公子笑起来,没有看见苏大人近乎绝望的眼神,他静悄悄的一步步走出院去,轻的连一片落叶,一瓣落红,都未曾惊动。

竟悲哀至此。

.

窗前的桃花终是开了,公子伸手过去,颤巍巍的折下来一枝。他说,我写好了信,阿莹,你能帮我将它送给子瞻吗?

我说,好。

我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问,子瞻,一辈子有多长。就像是那个时候他拉着我,酒杯递到我唇边。我从他眼底看见了苏大人的模样,而他浑然不觉。他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碎了一场梦。他说,我心悦你啊,你知晓吗?

可我的梦,早就碎了。

后来我在苏大人的注视下展开那封信,一字一字读着。我仿佛能看见公子站在我的身前,执着笔落于纸上,他说,阿莹,莹莹如玉。

这样想着,泪就落下来了。

读到最后是四个字,我认认真真看了它很久,到底还是没有读给苏大人听。我想着,若是他劈手来夺,一定会看见的。

可他没有。

我在心里这样笑起来,我说公子啊,这就是你心里念想的人。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哀色,甚至看上去能笑出声来。这就是苏轼苏子瞻,你将一辈子都困在他身上的,苏子瞻。

最后那四个字,是“我心悦你”。

我扣下了。

.

或许在相识之前,他们也曾于某个拐角处相撞擦肩,一个说着“抱歉”,一个道句“无妨”,而后各自转身,分道扬镳。也是多年后于偌大一个尘世里重逢,一个说着“志在江海”,一个叹出“心怀万民”。这一回转了身,山长水远,一辈子都未必能再见。

他们就是这样,于茫茫人海中,相逢又相逢,错过又错过。

 

Fin.

01 Feb 2018
 
评论(22)
 
热度(329)
  1. 共3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小观同学_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