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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师徒组】命山

★师徒我磕到死!!

★别问,是篇流水账,问就是还在复健中。

★是个单箭头……大概?)


一,

灵珠降世的第一年初,统共东海里没发生过几件大事。龙王镇在这儿,翻滚的岩浆融流下匿着成千上万的妖兽。看守着,要耗的神力也颇多,龙王便将敖丙彻底交给了申公豹看顾。

往前的百余年,申公豹做过徒弟,做过朝臣,为人师表倒还是头一次。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被带到他殿门前的时候,他刚刚打坐完毕,这边厢镇殿的某个小阵便被人触发。竖子顽劣,申公豹想,一边长长叹出一口气,起身去收拾残局。

不知因着是龙族还是灵珠的缘故,敖丙生的比同龄的妖族都快,这才一年不到,已修了化形,若不看龙角便是人族四五岁孩子的模样。他得了父王“去看看你新的师父”的厉令,本来还可在海中寻些鱼妖来陪自己玩儿,这下都告了吹,自然郁郁不乐,小脸委屈地皱在一起,不情不愿地走进申公豹的寝殿。

不想这一进门,小孩子见了新奇玩意,打心眼里就想待着不出去了。申公豹室里全是敖丙没见过的——兵器、书卷、法册,同开阔却压抑的龙宫不同,他几乎搬来了自己在九重天上的所有宝物,统统堆在殿中。反倒是没什么装饰,至多不过扯了些暗红色的纱帐权当是帷帘。那纱帐出人意料的厚,遮掩着一室烛火,在黑暗与黑暗的罅隙里跳跃明灭。

敖丙环顾四周没瞧见人影,便好奇地蹲下身来,要摸一摸地上的灵符。里屋里正打坐的人发觉了,低低喝问:“什么人?”敖丙被吓的手一抖,好巧不巧碰上了那道灵符。一霎时周遭铃声大作,尖锐且刺耳,像有百十来根利针抵在他的耳膜。

“我……我是敖丙…”敖丙虽然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,倒也知道是自己不小心触了阵法,嗫嚅着解释,一边又偷偷抬眼看着晃动的帷帘。他心有戚戚也有期许,于是才与他的师尊四目相对。

铃声似乎是轻了些,又杂了不紧不慢的脚步。申公豹从帷帘后走近,抬起一只手掀开帘帐看他。自己的新师父有着豹一样的面容,垂眼盯着人的时候像是略带玩味——敖丙把目光移至申公豹的下颌,肩胛,黑底金线的长衣。他的背脊是直的,是一杆尺和一寸铁。

敖丙了然,他的师父确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。

不过铃声仍然没有停。就在敖丙慢慢放下护住头的手臂,以为这法阵除了警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,“唰”地一下,一支箭自他耳边擦过,他被恐惧震慑在原地,那一瞬甚至无法惊叫出声。

初为人师者其实未必有敖丙所想那般沉稳,或者说镇定。瞧着自己这位徒弟时,申公豹着实仍有些慌神。自敖丙出世已有数月,数月未见,竟从一条幼小的龙长成了软软糯糯的小孩。

申公豹已不知自己应当用怎样的眼光去看他。是灵珠,是灵珠背后梦寐以求的金仙之位,还是……只是与自己同属妖族的一个孩子?

这一箭倒也让申公豹回过神来,疾步跑上前去护住敖丙。他手中握着的雷公鞭猎猎生风。敖丙被人揽在怀里,尚不足申公豹腰线的身量,好奇地偷偷漏出半只眼来向外看,隐约是见着一星半点闪动的电花。

“没…没事了。”申公豹放了手,地上躺着八截断箭。雷公鞭回到手中又成了长柄骨剑,衬的是申公豹衣上的银色绣纹。

“好厉害啊!”小孩子自幼玩闹,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,自然雀跃地要跳起来,却仍按捺着眉梢跃上的兴奋,学着父王教过自己的那一套礼仪,煞有介事的躬身行礼:“师父。”来此之前敖丙刚换了新衣裳,雪白的长衣,夹杂些许灰白色山云纹路。他低头的时候申公豹刚好能看见一对细长尖利的龙角,左边那只角上草草缀了冠饰,右边则没有,想来是因为小孩儿本就不情愿出发,疏忽了。申公豹失笑。

他唇边泛上来那一点儿笑意,又压下去。他始终记得敖丙并非只单纯的是他的弟子,更是压制魔丸的灵珠,是一架梯,载着自己从万丈幽冥爬向九重云顶。

“我是申…申公豹,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。不过…我说话不大利索,你别学。”他想着别的什么事,慢吞吞地从贫瘠的脑海里抽出来几句话,敖丙还成着礼,认真点头。及腰的长发束在脑后,原是上至九重天下达万里深海都难寻的一抹水蓝色。

多年以后命各归命,三界以内尘埃落定。忽而某一日,申公豹还能想起这许多许多年前,会想起自己那一瞬在想着的——或许…或许总有一天,他也会心软罢。

竟是一语成谶。


二,

申公豹对敖丙很严格,又算不上严苛。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师父,只能把现成的例子搬来。例子在哪?他苦思冥想了许多日,到底也只得师尊一人。

元始天尊对他也不算严苛,甚至都不严格。申公豹明白,因为标准是不一样的。师尊给足了自己在凡间游历玩乐的时间,可对太乙却绝不留情,说修炼就是修炼,炼到会为止,师尊陪着他一起。

有时候申公豹想,怎么不是自己呢?明明自己学什么都快,法力也甚精,可是换不回师尊哪怕一句褒奖。元始天尊听着他几乎是质问一般的询话,那时候好像是连抬眼都未曾的,只轻飘飘的说,你比太乙有天分。

这个多出来的天分,就要用数百年不为人知的苦,铭心刻骨的永不放弃,还有……还有一尊十二金仙之一的宝座来换。

所以其实是不适用的,申公豹想。那时候敖丙趴在蒲团上,他看着他望着自己的亮晶晶的双眼。其实是不适用的,因为敖丙比自己更有天分,学的更快更好,他也比师尊要更疼惜自己的徒弟。

哪怕你终有所成后就会放弃他?心底问着一个细细的声音。哪怕如此,申公豹答。

他二人本就是各有私心。

故事要是能停在这里,其实也好过无数种结局。敖丙敬慕着师父,不全因为申公豹这儿有很多新奇有趣的玩意,更是师父足够纵容他。敖丙在东海里抓来一条小鱼解闷,都能被高呼冤枉的老鱼一告告上龙王跟前。龙王也哭笑不得,他其实并不乐意管这些鸡零狗碎。如此也好,就把三太子带下去打个几十棍罢。

是申公豹求情,是申公豹把他带回殿里重新修习。师父救了小孩儿,自己合目冥想去了,敖丙故意弄出些听令哐啷的响动,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声。最后只能委委屈屈的坐正,探身去拉一拉申公豹黑衣衣摆:“师父……”

他深知如何才能消了申公豹的气。这一声师父,有时候胜过千万句保证与服软。

敖丙总也因为这些事同龙王赌气,故意不去请安,只赖在申公豹殿里跟着他修习术法。小孩子最是黏人,非要拉着他一只衣角不可。

“师父,我有个问题要问你!”

“今日,先…学会御冰。”申公豹故意板着脸不去看他,不想敖丙没像往常一般泪汪汪的要叫他心软,倒是一口答应下来。御冰并非一日能成,申公豹打的算盘也是如此。这要学上好些日子,自己也能清闲些,再回陈塘关瞧瞧可怜巴巴的师兄。想着魔丸换灵珠那一段,他做梦都能笑出声。

可敖丙硬是咬着牙,练了第一日,到黄昏时跑回来找他。他脸上全是灰,还有伤痕,衣服下摆都碎成一条一条参差不齐的布片。那张小小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雀跃。敖丙是喊的,他道:“师父,成了!”

他手指都颤抖着,捧着一合碎冰。能力还是稚嫩的无甚杀伤,可若换了旁人何止五年十年。申公豹看着那些冰,愣了。

“师父,我可以问问题了吗?”

“……问罢。”

“师父喜欢我吗?”小孩子眉眼里竟轻晰可见张皇焦急,仿佛这一问是什么再重要不过的事情。申公豹还没从他能一日学成御冰的震撼中回过神来,抬眼瞧见敖丙期待又畏缩的神色,望着自己的那双眼是两汪澄净而深邃的海。

他还在喘着气吧?还流着血吧?他如此坚持刻苦修炼一整日,为的竟只是这一句的回答?

“…当然…喜欢的。”申公豹抬手轻轻放在敖丙发顶,生涩的学着师尊对太乙做过的那样,慢慢抚着。

“那师父会一直一直喜欢我吗?今生今世都会陪着我吗?”

这是三个问题了啊,申公豹在心底叹气。“从哪儿听来的,今…生今世这样的话。”可他并没有等待着敖丙的回答,径自应了,好。

“丙儿,为师会一直一直喜欢你,会永远陪你。”以他申公豹之名起誓,他此生必会依诺将敖丙送上神位,再去坐那金仙宝座,同为神明。想神有来生,也有投胎转世。

今生来世都不食言。


三,

敖丙出世的第二年,成见这座山第一次压在了他的身上。

那也是极普通的某一日,申公豹在殿里负手立着,等敖丙来例行修习。左等右等未见人影,他心里便窝了些火气,以及自己也始料未及的些末担忧。

敖丙也许是起迟了,也许又偷偷跑去玩儿,这些都是确可发生的“意外”。但申公豹觉得不该,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提着一柄匕抵上他的咽喉。他想挣脱,又无力挣脱,因为连他自己也不过身在囹圄。可是总还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问着,你不是说过,要助他脱身吗?

从何处脱身——可是那座无可撼动的山?申公豹曾对龙王,也对自己承诺,倘若不能助敖丙成神,至少能为他力扛九鼎,撼此山岳。

这一声师父太沉太沉,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沉过自己数十数百年来的愿景。尤其是,某一日他口中念着咒术转身,刚巧对上敖丙双眼,孩子气的好奇与景仰融汇的恰到好处,那份欢喜是三界上下少有的干净纯粹。

这声师父,好像修炼至此数百年,再未有一人将他置于心底如此分量。

最后申公豹是在东海极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寻见敖丙的。敖丙靠在礁石上,手里紧握着一只小小的,湿淋淋的鸡毛毽子。一小群洄鱼自他身侧游向远方,申公豹几乎能听见那些嘲讽一般的玩笑话语:“三太子是傻了?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呀?”

而敖丙沉默着,沉默着,仿佛已经不会再对外界产生任何反应。往前一年多,不,许是两年。往前数整整两年,申公豹从没见过自己徒儿这样脱力无助的模样。可他紧攥着那只毽子,好像那是他所能拥有的一切。

申公豹绕到礁石前看他,敖丙的衣上蹭破了好几处,沉海而下本应穿过渊流,却仍未能洗去沙砾土灰。最惹眼的还是额头上的一处伤痕,一径划至右鬓角,渗着的血许是止住了,结了一条丑陋的痂痕。

为人师者见此的心疼自是常人难比,他颤抖地伸手去触那条血痂。“疼——”敖丙飞快地转头避开,他声音是涩的,是囫囵吞下去的一张砂纸。

“别动。”申公豹单膝跪在他面前,用一块帕子认认真真拭着血,那一点儿微末一般的火气早不知飞到哪重天外。敖丙僵在一个躲避的姿势,他深深地望着师父,指望能从申公豹满眼的忧心里找出些许伪装痕迹,这样他还可以不顾一切地逃走。

可他没能找到。

敖丙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。

“——师父,我不想要这对角了。我不想要这对角了!”申公豹无可应答,只能将敖丙揽在怀里。那只毽子攥的手指上印出了红痕,敖丙不由自主地想起海岸上那番遭遇,想起来一群人族的孩子指着自己的角,踉跄着向后逃命。

“妖怪!”他们说。毽子立在沙滩上,拖出落寞的一道影。某一刻敖丙竟觉得它比自己还要更委屈些,只是被“妖怪”踢过的毽子,便被毫不留情舍弃了。

“我不想要我的角了……”敖丙靠在师父怀里,他哭累了,只能小声啜泣着。温热的吐息落在申公豹脖颈,做师父的只得又将他拥得紧了些。申公豹慢慢讲起故事里混元珠的伊始,那东海是冷的,海底要更甚三分,可他师徒二人拥在一起,胜过千万火烛的热。

故事最后一句在海中飘散,某一刻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出声。申公豹越过那礁石去看很远很远的地方,他恍惚间能看见自己的毕生夙愿在一片辉光中加冕。可是没有,东海是没有尽头的,深渊的暗是吞噬一切的暗,正如这年岁一点一滴蚕食他的希望和理想。

他早已看不到尽头,回头寻觅,又记不清自己究竟走的是哪一条路。

“我是灵珠?”敖丙打破了这片沉默。他还埋头在申公豹怀里,因而声音是闷的,但哀色已经褪去了,属于孩子的好奇又占据他的脑海。

“对,你…你就是灵珠,是全龙族的…希望。”申公豹放开拥着他的手,笑了,“所以你一定要镇压魔丸,重振龙族。”

敖丙没有说话,申公豹以为他犹豫了,恼怒道:“人的成见是一座山,改变这一切的机会少之又少,现在它摆在你面前,你还想放弃吗?”他翻起长衣的袖,露出的左臂上爬满狰狞伤痕。“这些…都是人族造就的,只因为我…也是妖族!”

那些伤痕一路绵延,蔓延上他的肩胛,脊背,后颈。有些是鞭痕,有些是刀伤。若不因此他申公豹为何拼死也要偷天成神。

他低头去看敖丙的反应,可出乎他意料,敖丙没有显露惊愕或是坚定决心,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伸手,小心翼翼去触申公豹的伤。小孩子脸上还挂着没有落下的泪珠,却扬起脸问着:“师父,疼不疼了?”

他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疼痛。申公豹愣了,他飞快地放下袖子,收回手去。“不疼了。”他说。被敖丙碰过的伤处隔着一层布料灼烧着他的心神,他被迫承认自己是心软了,却又分不清心软还是心动。

“丙儿,以后啊…若你经历些无法应付的大事,便喊为师,为师自会…赶去助你。”

“那……什么才算无法应付的大事呢?”

“……生…生死存亡。”

敖丙用力地点点头,他站起来,小小一点儿身量,又俯身去拉盘坐在地上的申公豹。为人师者不禁莞尔,搭上来拉他的那只手。敖丙的眼是澄澈温柔的蓝,晃着波光。

某一刹那申公豹竟错以为自己看见了遥遥远方,那条湛蓝色的,通向一切尽头的路。


四,

申公豹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种种都是前尘往事,他身在其中,又如出世一般冷眼不动。自很多很多年以前,带着一身伤雪夜入师门。如此方才明白,那时自己在元始天尊座前跪了整整一夜,原是比不过师兄一句无意插科打诨。

梦里他确实能冷眼旁观诸多,后来实在无趣,别开眼不愿看了。偏头却猛然一惊,原来有一条龙一直盘旋在他身侧,龙尾柔而坚韧,随意摆动便溅起人间一地垒雪。

申公豹去看那条龙的眼,是湛蓝纯澈的海色。眼里攒着忧戚与不舍,而又不同于自己指天说愤然的哀。于是他想起来敖丙——他见到一条龙,总会先想起敖丙。

那时候为了磨龙角的事,敖丙整日整日跪在申公豹殿中。做师父的怕自己不忍心便要答应,索性不去看他。可敖丙一直不愿放弃,日日跪日日求,外人眼前清贵高傲的三太子,只在申公豹身前甘愿低头。

“师父,没了那角我便不会受人欺侮了。”

“为师…也能护你。”

“可是——若我作为灵珠得道成神,也只有没了角,才能畅行无阻。”

“……到时,到时自会有更好的办法。”申公豹气急败坏地拂袖。

沉默,殿内只余风声,风吹着不知挂在何处的符纸布幡哗啦啦地响着。敖丙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羽落在海面上浮浮沉沉:“师父,你究竟为什么……总是不同意?”

“……熔炼龙角…很疼。”

“我不怕疼!”

可我不愿你疼。想是这句话太过细腻肉麻,到底申公豹是没有开口。他冷硬道:“不许就是不许,修炼去!”手指背在身后攥的死紧,掩在宽大的衣袖下,他期望是无人知晓。

“可…我也想保护师父!”敖丙朗声说。申公豹回头,他的目光触及少年人轮廓,又像被烫着一样猛然收回。敖丙已经长大了呀,他天生是生的快,到如今将满三年了,已有十五六岁少年的身量。他本不需跪在自己身前讨索的,是了,他怎么能。申公豹心里烦躁,大步过去狠狠地将敖丙拉起来:“你是龙,我是卑贱的豹,你怎能跪我?”

“可你是我唯一的师父啊!”敖丙被拉的踉跄,又倔强的跪下。申公豹看着他笔直的背脊,恍惚间像看见了自己。最初的最初他也是如此,跪在那人跟前为求一条路。

若我能护住我想护的人呢?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路。有人说,人的命格定了便是一座山,任你再刻苦努力也无可转圜。可若是一条路走到黑便能劈斩开命这座山,又有何理由能叫他放手。

他教了敖丙两三年,冥冥间将一个缩小版的自己映射在徒儿身上。如此他能看见自己所有的意气风发,韬光隐忍。可如自己不同,他的丙儿生来如此,倔强又温柔。

他心软了,他后悔了。

“师父,”申公豹一直没有说话,一片死寂中,敖丙慢慢站起来。他认真地望着自己的师父,话音很轻,眼底像藏了两团火,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一句话,被他念的刻骨般绝望:“如此,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。”

“您到底是不是……因为我是灵珠,才如此关心、喜……欣赏我的?”

“……当然…”

敖丙整个人凝固在探身询问的姿势,无从得知这个答案是否在他所料。只是他沉默了良久,接着扯开一个惨然的笑: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躬身行大礼,如他第一次拜见师父。终了一去不回头。

申公豹听见殿门轰然关合的声响,终于脱了力,将压在舌下的后半句吐出:“……不是。”当然不是。可有些话没必要让敖丙知晓,他二人各有私心,各怀所望,本就不应有何交集。哪怕终有一日功德圆满各自成神,也不过天庭之外一二回擦肩。

他放任自己走了太远太远,若做不到横刀断念,便狠心断敖丙的念。各自身担所命,走到这一步,已无回头之路了。

申公豹想自己明白的很。那声师父,是一生的师徒。


五,

天雷源源不断地劈斩下来,漫天的白光映着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。隔的太远已听不见什么余声,至多不过滚滚雷鸣。

申公豹刚从与太乙的战局中脱身,他跳到高处,转头想去寻敖丙。可他不需要分神去寻,他的徒儿就这么站在很远很远的电光里。

那一瞬间申公豹心都是乱的,他往后退,身后是悬崖,直至退无可退。明明早就猜到如此了,不是吗?可他还心存侥幸,想着谁能来助丙儿,是龙王,是天界诸仙,甚至……师尊?

一道电光在申公豹头顶劈开,惨白刺目像明晃晃的刀光,像自己用骨剑挽过的一枚剑花,晓光照在刀刃上,霎时便碎了。那时候敖丙惊叹着欢呼着,伸手要去触那些四散的光。自然是握不住的,申公豹原想委婉地同他说这一点,可敖丙最后握住的是他的手腕。

“师父,光!”

如今敖丙就站在光中,电光落在万龙甲上,火星四迸。他不欢呼也不惊叹了,天际隐隐有龙的低啸。

申公豹模糊地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,一时半会儿又都说不清。

那一日不欢而散后,到底二人都服了软。申公豹为他熔去额上的角,熔到三分之一左右。究竟有多疼无人知晓,偏生整个过程里敖丙一声也未出。

他们越走越远了。

申公豹只得在龙王前汇报情况时能偶尔见敖丙一面。他不愿看自己,却愿意郑重又郑重地俯身唤“师父”。徒儿长大了,申公豹猜不出他究竟是在闹别扭,还是已心如死灰。

“你身上负着龙…族的命运,只许胜,不…许败!”

“徒儿明白。”敖丙落他身后半步,他们面前是夜色与悬崖,晚风鼓着衣袍猎猎作响。敖丙的声音轻而钝,跌在峭壁之下,空洞的溅不起一丝回音。


六,

那梦里的龙是哀戚的,申公豹抬头看见它的一双龙角,熔炼到只剩下一小段青蓝色。

命是一座山,是他申公豹亲手将徒儿推进属于他的命里,让他为了身上一肩担着的,名为振兴龙族的飘渺未来披荆斩棘。敖丙是一架梯呀,申公豹不是很早很早以前便明白的吗?那是一架梯,载着他从万丈幽冥爬上九重云顶。还美其名曰,破命。

是他推他入火海,可敖丙还珍而重之的告诉他,要护师父一辈子的。

——“师父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吗?”

——“师父,疼不疼了?”

——“可我也想保护师父。”

有些话啊不能说。少年人爱恨都自由,才敢一出口便是一生一世。可申公豹在梦里摇头,不成。像是数年前东海下他的寑殿,小孩儿背对他偷偷往袖里塞些糕饼,一边生涩的转移话题:师父,一辈子陪着丙儿好不好?他刻意板起脸来摇头,也不管自家徒儿能否看见。

不成,不成。他会当真。

那条龙侧头来看他。

梦里的敖丙认认真真喊了一声,师父。


七,

在雷电交加至烈处,山峦跌宕如天崩地裂。忽而某一刻,申公豹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。

生死存亡关头,敖丙没有喊那声“师父”。

兴许他早就忘记了。







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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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,《命山》题目改自电影里那句“人的成见是一座山,任你再努力也不可撼动”(大意)改成“人的命格定了便是一座山,任你再刻苦努力也无可转圜”。

电影看完觉得敖丙其实是很哀的一个形象,他身上承着很多责任,有为全族振兴,有作为灵珠救世,申公豹也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他。最后他与哪吒共御天雷,其实也是不信命的一种。他脱出自己的命,逃离了这座山。

2,写文的时候有私心,很偏申公豹。豹是整个电影里最特别也最真实的人。这个故事里也暗含了我所理解的,最后申公豹甘愿放弃的原因。他教了敖丙三年,在敖丙身上也像能看见从前的自己,很多年以前申公豹也曾是不信命不顺命,却被命山压在身下的众生之一。

他自尊而不自傲,背脊是一杆尺与一寸铁。折腰于现实,无可奈何。

很久很久以前他没能破命,如今敖丙自一贯的顺从中突起,他申公豹愿意为之退让,哪怕放弃自己的念想。

3,本来真的是豹→丙单箭头的,但每一次想写到申公豹的纠结与抉择,故事里的敖丙都会偷偷探出头来说,不,我也很喜欢师父啊。所以也是个暗双向,彼此都以为对方对自己并没有那个心思。

4,少年人爱恨都自由,才敢一出口便是一生一世。我很喜欢这句话。

5,还有一篇《死地》,我慢慢磨……






感谢阅读!冷圈真的太惨辽!!!😭😭😭

05 Aug 201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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